肝，是人体唯一一个可再生的器官，

把文中的睡美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

不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是她自己的肝脏。

肝脏：童话的终结

译文王生宝

最终她唤来猎人，

说：‘把这个孩子带到树林里去；

我不想再见到她；你必须把她杀了

而且把她的肺和肝给我带回来。’

小白雪公主，格林童话

现在血液的检验结果全部由计算机来做，但在我开始学医的时候它们都是由邮局一天两次送来成捆的粉色、黄色和绿色检验单。我的工作之一就是仔细查看这些检验单然后签字表明已收到。如果检验结果显示抗生素的剂量需要改变或病人的肾脏已经衰竭，就是我的责任，我就得签字，并为此采取相应措施。

粉色是血液学，列明每位病人血液细胞的浓度、成熟期和血红蛋白水平；黄色是微生物学，详细说明化验室设法分离出来的每种病毒或细菌；绿色是生物化学，列明物质项目名称，表示肝脏、甲状腺和肾脏功能以及体内盐分的水平。每一项都在表格上纵向排列在前次的检验结果旁边，以便观察几天来的趋势走向。

‘肝功检验’或‘LFTs’算是最难解释的，而且谓称有误。这些检验单上多数不显示肝脏的功能。，它们不是检验肝脏组织内部通常的物质含量，取而代之的是测量部分物质流进血液里使器官发炎或红肿的程度。应该称作为‘肝炎检验’会更贴切一点。‘谷氨酰胺转移酶’或GGT就是其中之一，因酒精或胆结石引起发炎尤其会升高；另外是‘丙氨酸转移酶’或ALT，得了肝炎或在药物或免疫系统攻击肝脏组织时更容易上升。肝脏是一个神秘的器官，是生命的基本要素，有多种功能，其组织结构异乎寻常，竟然可以再生。它有血液解毒功能而且将无用的化学成分排泄到胆汁。在许多功能中的另外一个功能是生产身体所需要的蛋白质，对该功能的检验是测量血液中白蛋白的水平。白蛋白的水平表示肝脏努力生产蛋白质的能量如何，而且也表示个体身体素养的状况如何。如果人饿了，或者他们的肝脏在衰竭，白蛋白水平就开始下降。

尼亚美.怀特豪斯年龄奔三十了，是一位小巧洁净的女人，墨黑色的头发和尖细而恶作剧式的耳朵。从她的一位同事那里我听到了她的生活的故事和她的病情。她在爱丁堡长大，是唯一的一个孩子，而且在她七岁时父亲去世了。十四岁那年她母亲再婚，尼亚美离家出走，随后她与家里失去所有联系。她总是喜欢在外边转，在伦敦游荡了几年后她回到苏格兰。她在一个堂皇宅第找了一份初级园丁的工作，在那里快乐地工作了几年，几乎没离开过宅第。

一天，她在整理玫瑰花床时玫瑰刺划破了她的手。伤口流血了，但她没当回事。玫瑰划破手的第二天上午她感觉不好，感觉眩晕而且脚跟不稳，发烧而且还肌肉疼痛。她只好早早收工，摇摇摆摆地回到她的住处。她怀疑是得了流感。第二天管理花园的头来给他分配工作时，她几乎走不到门边。‘今天就呆在家里吧’他告诉她。后来，他从窗户看进去，发现她跌倒在沙发上。他拍打窗户她也没有反应，随之他破门而入叫了救护车。

我在特护室见到她，瘫在哪儿戴着呼吸机，鼻孔、口腔、颈部、手腕、胳膊及膀胱都插着塑料管。眼睛用胶带绷开以保护眼角膜，胸部都接上了电线以记录心跳。塑料夹子通过耳垂发出红光，不停地显示血液含氧水平的读数。她躺在点滴架的森林中品尝着抗生素、血浆代替物、透析以及强心药的混合物。她的头发缠绕在枕头上像一个黑色的光环。费力地将针头扎进她的皮肤的过程中，溅出来的紫色医院的床单上。

玫瑰刺上的葡萄球菌进入了她的血流而且开始繁殖。从细菌里释放的毒素损毁了她体内功能的正常而和谐的控制能力。她垮下来之后，很快她的血液就失去了如何和何时凝固的能力：猩红色出血斑点遍布上身和肢体而血流的其他部分则开始脱落并使她的身体组织极度缺氧。细小的细菌生长群开始迅速向她的手指和脚趾延伸，使她的指尖变得污黑斑斑，像得了凋萎病发黄的树叶一样。通常是沿着动脉和静脉走向用绷带紧紧贴封保持正常血压，但她的免疫系统与细菌间的冲突所产生的化学物质开始破坏这种贴封方法。其结果是她的毛细血管开始渗漏：她瘦弱的体型整个被组织液体而浸透，就像洪水来临的河岸。

起初，感染仅在她的血流之内扩散，但是体内某种不平衡使感染的漩涡向其他器官扩散。免疫系统的信使蛋白开始混淆其目标，肝脏细胞陷入了交叉火力之中。我在绿色生物化学检验单上看到了附带性损害的进展，她血液中的细胞在分裂的同时，把其中的血红蛋白代谢成‘胆红素’废品。正在衰竭的肝脏不能把胆红素处理到胆汁里，或者按通常方法排泄到膀胱，因此血液中的胆红素浓度开始上升。胆红素因黄疸病使皮肤发黄而僵硬，好像她的体内自身做了防腐处理。GGT和ALT开始上升，起初是正常界线的一倍，然后是四倍而且更高。

我在病房里大约一天两次与资深专家们仔细研究表上的数据，试图预测她康复的路径，或者从这些数据的趋势中收集一些希望。她躺在病床上，似乎处于假死状态，实际上每天她都向死亡靠近。

人们在明白了心脏是一个泵之前，普遍认为血液是由肝脏产生并由自身的产生力像洪流一样将血液涌向心脏，在心脏中与来自肺部的生命灵气（精气）混合，然后扩散出去流向身体的各个组织。作为血液和生命的本源，肝脏就是力量和神秘的象征，检验肝脏被认为是对未来机密的泄露。肝脏是一个广阔而坚实的器官，是腹内最大的脏器，有阔大的口径与心室和肠道系统连接，难怪被认为它握着生命的秘密。莎士比亚认为，肝脏内血液的数量某种程度来讲是内在生命力的体现：‘你把他解剖开来，要是能在他肝脏里找出可以黏住一只跳蚤脚步的那么多血，我会把他那副臭皮囊吃下去。’（出自莎士比亚‘第十二夜’，译者注）

早在古巴比伦时代，用检验宰杀动物的肝脏来判断其体能，以预测未来事件。这种占卜方法在《圣经》中有明确记载：在以西结书中描述了一位国王用这种方法预测了他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用检验肝脏预测未来的牧师著称‘内脏卜师’：‘巴比伦王站在岔路口，在两条路口端占卜：他摇动箭头型卜签，参照卜签上的图像，仔细观察肝脏。’

另一个邻近东方的神话，普罗米修斯神话，神话中似乎已经认识到肝脏是唯一一个有再生能力的整体器官。普罗米修斯因盗上帝之火被铁链捆绑在岩石上，让老鹰撕啄他的肝脏，以此从源头毁掉他的生命。每天他的肝脏都在再生，延长着他的痛苦。

用肝脏占卜未来的习俗并未只限于中东和邻近东方的文化：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Tacitus）在他的编年史中写到，北欧人对牺牲的人类‘跳动的内脏’进行检验以占卜未来，他们也不反对吃掉这些肝脏。甚至今天‘我要吃掉你的肝’在伊朗东部，以及远到西方的匈牙利平原还是一句爱慕的话。或许与伊朗和匈牙利的言语中的吃人肉形成共鸣，但是在北欧，塔西佗所讲的传统说法已经大部分远离本土语言。然而，并没有完全消失：在雅各布和威廉.格林收集的民间故事中，有吃肝脏以及用内脏预测未来的共鸣声。

早在格林兄弟年发表的小白雪公主的故事中，不是检验内脏而赋予超自然的认知能力，而是一个魔镜，是巴比伦王对参照‘图像’一种焦虑的回忆。在最早的版本中，白雪公主的美貌超过她母亲王后时她才七岁。‘每当她看着白雪公主时’，故事中说，‘她的心脏在胸中起伏不定，她太恨这个孩子了。’她命令一位猎人将她的女儿带出去杀死，把内脏带回来，肺和肝，以证明把她杀了。

选择肺和肝作为证据这很奇怪，而不是女孩子的头，或者心脏，或者甚至她的尸体。我问玛丽娜.华纳，著名的学者，一位专业研究神话和童话的专家，为什么她想到在白雪公主故事的原著中选择了内脏尤其是肝脏。‘内脏显示迹象’她告诉我说，‘而且邪恶的皇后与异教徒内脏卜师的亲近，籍此加重了她像女巫的成分，可能是吧。’猎人不忍心杀了白雪公主，当然是这样，因此带回去一付猪的器官来代替。按格林的原著皇后检验过了，表示满意，然后‘椒盐烹饪’食之。有一点点比较解刨学，或者甚至是宰杀动物的知识，皇后就会知道她被骗了，猪的肝脏要比人类的肝脏疙疙瘩瘩的多，人类的肝叶要相对光滑。

当邪恶的皇后发现白雪公主还活着（与七个小矮人），她装扮成一个干瘪老太婆并送去了三个有毒的礼物。最后一个礼物是一只苹果，夏娃的堕落：在创世神话中是知识的象征。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倒下去昏昏欲睡，像血液中毒。这次小矮人没能使他苏醒过来，‘尽管她看上去像活着一样，露出美丽的笑脸’。他们将她装在一个玻璃盒子里以便他们能够继续欣赏她的美丽，因为要是把这样美丽的、像活着的女孩埋了实在可惜。

白雪公主是诸多‘睡美人’之一，在欧洲的童话和神话故事里躺倒睡着了像死了一样的年轻美丽的女人都称之为‘睡美人’。最早的睡美人出现在十四世纪法国的Perceforest神话中，正如原本白雪公主的故事比我们已经了解的版本更黑暗而且更令人不安一样，而原本睡美人故事中的女孩在昏迷中被蹂躏，没有醒来就生了孩子。在十七世纪，拿破仑版本的睡美人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叫太阳和月亮，其中一位从她的指尖处通过吸吮毒线将她唤醒。

在白雪公主故事里，唤醒昏迷不醒的女孩的不是传统的王子之吻，而是把一片毒苹果从她的喉咙中去除。似乎中毒和昏迷是青春期的过度时间，她扔掉玻璃盒，像一只蝴蝶破茧而出，显露出女人气质而且即刻同意与王子结婚。

这些被动的、昏迷不醒的、美丽的女孩子的故事有一种持久的、令人费解的魅力。尽管让女孩处于睡眠状态的意义好像是在消磨时间，但故事在叙述性成熟方面的像征手法是很沉重的。这些故事无论是电影还是动画都在不断地更新并重新讲述给新的一代。玛丽娜.华纳写到，这些故事的迪士尼化是如何没有了以前那种‘甜甜的、顺从的女孩：在家庭娱乐中，女主角已经变得健谈、敏捷而霸道，她们涉及所有话题，尤其想要成为情人的话题，而且不显示出陷入爱河的迹象’。这些女主角可能充满活力，但总是固执地想着要昏倒并在睡眠中以改变了的形式出现。年，睡美人被迪士尼重新改编成《玛琳菲森》（又名‘沉睡魔咒’），一个黑暗的哥特式幻想故事，其中一位成人女孩刺破她的手指，昏昏沉沉倒下，是母亲的吻将她唤醒，而不是婚姻的爱情之吻:即发出咒语的、懊悔的黑色童话仙子的救赎之吻。

近期，我注意到迪士尼又在上映白雪公主：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当演到女孩躺在玻璃盒子里的场景时，让我想起了特护室里小隔间。

尼亚美的老板仔细查看了她的房间，在她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旧通讯录。他开始打电话期望找到知道她家的人。开始打了几个没有结果的电话之后，他找到了一位过去学校的朋友，朋友把尼亚美母亲的电话给了他。他打了电话，把消息告诉了她，几医院。

她就像一座洛可可教堂，高大、庄严而且一副着装昂贵的外表，声音像叮叮当当的硬币声。我尽可能地给她清楚地解释说尼亚美得的是败血症，即血中毒，而且肝脏及肾脏部分衰竭。皮肤上布满紫红色的斑点是感染引起的。她心跳微弱，肝脏在衰竭，我们正在给她输液而且是大剂量抗生素。她母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我的身上扫来扫去，好像我的脸上有掌握未来的钥匙而不是与现在有关的细节。‘我们不知道她是否能活下去，’我说：‘但下面几个小时非常关键。’

‘那我就呆在这里吧，’她说。

下一组生物化学检验结果出现些许变化，而且是第一次显示她的肝脏功能没有恶化。接下来的两个早晨，我到病房后发现尼亚美的妈妈睡在椅子上，好像她在补偿她和女儿分开的全部岁月。我比平常更焦虑地等待第二天来自化验室的血液检验单，叫他们打‘好消息，’化验室技术员说，‘她的ALT已下降，而她的白蛋白有少许上升。’又过了一天，我们检测的所有数据均有改善，会诊医生认为我们应该试着减少她的睡眠。我们调低了麻药的剂量，她的眼睛开始在被胶带绷开的眼皮下活动，好像她被困在一个梦幻的世界里。第二天她苏醒了。

她醒来后看到她的母亲，笑容像颠倒的彩虹。当天晚些时候，她轻声耳语地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想回家。’

尼亚美的肝脏几乎衰竭，由于血液中毒以及随之而来的对肝脏的影响，她几乎到了死亡的边缘。但是，是肝脏组织的再生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这不是某个白马王子或者是与她母亲的和好救了她，是她自己的肝脏。

LFTs是我送去化验室里最常规的检验单的一部分，我每天上班都会仔细浏览这些表格。通常是因为酒精作用而上升，哪怕是超过建议摄入量一点点都可能会使血液谷氨酸酰胺转移酶（GGT）升高两倍或三倍。有时候是药物原因：如司他汀（statin）有降低胆固醇的作用，总是习惯性地误解去做肝功检验；胆结石阻止尿胆红素的排泄物；营养不良降低白蛋白；以及有时候检验显示是一般的发炎，但隐藏着癌症已经在暗中开始形成的可能性。

偶尔，我找不到肝脏发炎的原因，我将病人送到内脏占卜师那里进行活体查视。通过在腹部开一个小孔，高级医学技术牧师提取肝脏组织切片，做仔细的检验，然后宣布对病人未来的判断。当他们的裁定不明是，肝脏常常有再生功能，总是有童话终结的机会。

年1月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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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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